假石头有条好舌头, 否则他也不能在21世纪搞销售, 历经现代商海和古代后宅的锤炼, 真真假假早玩熟了。
柳湘莲这方面的水平远不及他的小内兄, 信了个十成, 但觉心惊肉跳：十岁小子徜徉金陵街头，自以为是地抛开烦人的下仆, 撞上自称渺渺大士、空空真人的两个拐子, 在那秦淮河畔口若悬河争锋许久，没被人堵上嘴绑走, 实在是福大命大！
假石头浴罢将发擦到半干, 嚷嚷腰背腿无处不酸，必得按一按才能活过来。
柳湘莲气笑了, 将四厮轰去井台冲澡, 自己将小内兄拎到卧房榻上, 背朝上翻趴。
一掌按下去, 不过使了两分力，假石头大叫“肋条折了”。柳湘莲恨声道：“这点力道都受不住，以后必得每日练一个时辰！看你这文弱样，莫以为十岁时没被绑走, 现今更没事！看你再敢身边不带人BLaBLa……”
假石头暗叫苦：一个时辰, 就是每天苦练两个小时！爷又不要做武林高手, 那会害爷英年早逝！于是无比诚恳地检讨, 巧言为自己减刑。
那头厨下将斋菜做好了, 因布施丰厚, 菜肴相应丰且香，钱启、墨雨并一僧一道各提两只大食篮至客房。
八月十二的月亮已够亮，四只小厮肚皮饿扁，抢了食蓝站在树下开吃。
墨雨笑道：“你们倒会挑好地头！这不冷不热的倒是正好赏月，不若将桌子摆门外，挑一只灯笼挂门前。”
一僧一道连说风雅，于是钱启跑房里将樟木桌搬出门，僧道帮着搬椅凳。
听着外头动静，宝玉想将头发束起去吃饭，被柳湘莲制止：“仔细明日头痛。又不是在学堂，山野地方不用许多讲究。”
宝玉恍然，怨自己被张师兄的“礼”教成了条件反射型傻子。
出了门，他看到蒋玉菡也是披散湿发，月色灯火相映，那长长的乌发如瀑一般，眉目若画，狭长微勾的眼形，平平常常朝人一望，都似媚眼轻抛，说不尽的万千风流态。只是年纪有十七八岁了，在盛行小戏子的京城合当过气。某僧二十三四，满头癞疮不见影，顶一颗蹭亮的光头，双目如铃不怒自威，举止似军旅出身。
柳湘莲拱手寒暄，称蒋玉菡“道兄”、某僧“僧兄”。那两只称柳湘莲“施主”、墨玉是“小施主”，宝玉是“檀越”（施主别称，此间风俗指有钱有地位的大施主）。这下不用通名报姓，十分省事。
五人围桌而坐，墨小施主是小辈，赶着布碟筷；宝檀越是谦谦君子，亲执壶斟素酒。
酒杯一碰感情来，柳湘莲吁叹：“我曾上玄真观寻道兄未遇，不料有缘相遇迷觉寺。”
蒋玉菡转着酒盅微微冷笑：“寻我做什么，我本没个一定去处。玄真观，出家？倒是扰了一众道长的清修。”
柳湘莲一噎，暗道琪官儿出家，去寻的那些人不知抱什么心思，自己竟凑了这份热闹。
宝玉岔开话题：“道兄总在那儿呆了几天，可知因冲虚真人过世被锁的道士们如何了？”
蒋玉菡挑眉：“听闻宁府送了几车物什赔礼，说不关道长们的事。”
宝玉叹道：“谁说不是？冲虚真人是吃自己炼的丹吃死的，与旁人无关。道兄即入了此门，可别被炼丹误了。我祖母都知道那起子丹药吃不得，求长生倒误了今生。”
僧兄哈哈一乐：“出家图个自在逍遥，练什么丹？寒冬腊月还好，盛夏酷暑找罪受，还不如打铁来的痛快！”
柳湘莲击节：“僧兄快人快语，说什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，谁不是活在万丈红尘？我代我内兄给二位赔个不是，几年前他遇到件可恼的事……”
宝玉忙打断：“说不得！”头一掉朝四厮喝令：“爷下禁口令！昨儿的事、以前的事都不能说，万不能让老爷太太知晓。一来唬着他们，二来我出门游学难了……”
柳湘莲眼一横：“先练好身子骨再提出门的话！两日快马就骨头酸，游什么学？”
宝玉咧嘴：“是是是！这一趟我可算明白何谓‘门外即天涯’，若非你们，我已是葬身在那路边茅草下！”
某僧以为某贵公子是累瘫在路边，晃头道：“谁少时没几件糗事！知道爷怎么出家的？那年在我大伯帐前，外头传来木鱼声，有人叫‘南无解冤孽菩萨，有那逢凶遇险……’话没完一众将士慌不迭奔出去，前呼后拥着一个光头和尚进帐来。爷就想这差事好，比跨马横刀强多了，缺吃少喝了，跑人家门前叫一声南无解冤孽菩萨……”
众人大笑，墨雨好奇地问：“现如今僧兄就用这招化缘？”
僧兄竖指朝蒋玉菡一指：“是他！好本事，换身衣衫就是不同样貌，抬眼一瞧就知谁是傻的。我就搭个边鼓，见少的说声痴儿，见老的叹声痴翁，不老不少的是痴公，他便能化来盆满钵满。”
宝玉敬佩地望向琪官儿，无论神瑛侍者那会还是这里，蒋玉菡都是个人物，三不五时逃离王府，换别的戏子早没命了。忠顺评他“随机应答，谨慎老诚”，自己竟因人家是优~伶便一味看低，其实蒋玉菡是个生存能力极强的，看红楼判词中就知是“活下来的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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