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太守坐在桌子的一边，给我和桓黎倒了些热水。
他已经将头巾去掉了，我们坐在了一起，才发觉他人看起来清瘦了很多，眼窝也深深地陷了下去，一脸的疲态。
“京城那边是有什么消息了吗？”胡太守有些疲惫的问我。
我想了想看着胡太守疲倦的眼角说了实话：“朔州城等不到援兵了。”
胡太守没有露出吃惊或失望的表情，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：“我们早料到了啊。”
我忽然间觉得羞愧万分，我千里迢迢赶到朔州，没有为他们带来希望只是告诉了他们残酷的事实。
“现在撤出朔州城应当来得及。”桓黎开口道：“我们来的这一路并没有遇到北蛮人。”
“我们撤出了朔州又该去向何方呢？”胡太守摇了摇头：“正因如此，大多数百姓不愿意离开朔州城，而我是一城的太守，我的职责就是因城而生的，我怎么可以弃了城而逃亡呢？”
“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。”我问。
“我们已经守了半个月了，期间挡下了北蛮的三次进攻。”
“听外面士兵说京城的人来了？”门忽然被推开了，我们都停下了议论朝门口看去。
“祁...”来者很吃惊的站在门口看着我：“怎么是你！”
眯着眼睛认了半天，才认出来这个脸上包着纱布的男子是小六。
我看了他半晌，冲他点了点头：“是我。”
他转身关了门，走了进来，坐在了胡太守身边。
虽然有纱布包裹着，我还是看见了一道疤痕从他的眉毛处延伸出来，横跨了鼻梁。
看我一直盯着他的脸，他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纱布道：“很吓人吧？”
“如果不是祁将军，我留下的就不只是这条伤口...”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，一双黑色的眼睛有些不安的看了我一眼。
“我已经知道了。”我对他说：“我哥失踪了。”
小六抿住嘴巴，将眉头锁在一起。
“今日如何？”胡太守问小六。
“蛮人没什么举动。”小六回答道。
胡太守稍微松了一口气。
“原本朔关只有一千七百名将士，北蛮突袭，只一夜便折损了一百余名。”
“区区...北蛮怎么会这样猖狂？”我问。
“北蛮各族已经安静了许多年，我们也只是听闻，这次攻击朔关的是北边新崛起的一个部族，他先前吞并了许多周边零散的小部族，迅速壮大了起来，便向朔关发起了突袭。”
桓黎沉吟了一番道：“北蛮不再轻易进攻肯定是有原因的。自古以来，攻城就很艰难，相比之下守城就容易些了。”
很快他笃定道：“他们要困死我们。”
“这...那北蛮怎么这样肯定会困死我们？”
“城中士兵可有斗志，远处是否有援兵，最重要的粮草可否丰裕？”
胡太守张了张嘴巴，桓黎接着道：“桓某虽然目不能视，可也感觉到了朔州城内的萧条，恕桓某大胆推断，恐怕以上三项都没占上吧。”
胡太守颇沉重的叹了口气：“桓先生说的不差。”
我想了想说：“蛮人同朔州城离的尚有些距离，他们又怎么知道...”
沉默的小六忽然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怒道：“城中有细作！”
“不费一兵一卒，就可得一城。”桓黎轻轻地笑了一下：“算盘还打的挺好。”
桓黎将小六脸上的伤口从新处理了。
他的伤口先前处理的太过草率，已经有些化脓了，他自己用烧过火的刀一点点的刮去伤口处的脓疮，露出些红色的嫩肉来，让桓黎包扎。
伤口包扎好了，他从屋里出来了，转头看了我一眼：“你怎么还在外面？”
“我有事要问你。”我说。
“我哥是怎么失踪的？”我跟在他身后问，小六只看了我一眼，便快速的将视线收回了，在院子里站住了脚步。
他沉默了很长时间，似乎是理清楚了思绪，才低沉着声音开口：“山贼那次让魏狗贼逃跑了，祁将军也没去追，便好心放过他，谁知军中尚有他的心腹，那贱人居然勾结了北蛮...”
“北蛮是夜袭，魏狗贼趁乱潜入将军的帐篷要刺杀将军，当时太乱了，又要面对魏狗贼的行刺，又要面对被烧的帐篷，我们没有任何的准备，于是死了很多兄弟。”
“仓促之下，我们只能撤回朔州城，将军带着一队将士，下令我领着其他回城...”
“是我无用，拖累了将军。”小六说着捏住了拳头，狠狠地砸在了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，那棵树抖了抖就，落了一阵叶子，小六咬着牙语气悔恨了起来：“我当时应当留下来。”
“就算是死...也要和祁将军死在一起！”
“他死了吗？”我怔怔的问。
小六看了我一眼，眼里闪着一层薄薄的泪光。
“将军不会死的。”他慢慢的摇了摇头。
“你说的对，他可是祁嘉世，他怎么可能死呢？”我抬头看了看浓稠如墨的夜空。
月明星稀，黑暗里茂密的树丛里隐隐约约的传来了长长短短的蝉鸣。
“你早些歇息吧。”小六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。
身体已经很疲惫了，但我的精神却没有一丝丝困倦。
如小六所言，祁嘉世带着一众士兵垫了后，再无音信，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呢？我忽然茫然了起来。
“北域曾有一种‘吃人的风’。”桓黎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，将我的思绪拉到了他的身上，我转过身去，看见他正朝我慢慢的走过来。
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。
“所谓‘吃人的风’就是将人卷走，卷到某个地方，再过一段时间，这个被卷走的人又会突然出现。”他继续解释道。
我仔仔细细的听他说完，觉得又好笑又难过，他分明是在胡说八道，那是北域，这里是朔州，两个地方还差了几千里，怎么可能会有传说中的“吃人的风”。
“我可不知道有哪门子的‘吃人的风’...”我嘟囔着，尽力使自己的语气稍微轻快些。
桓黎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，他抬手忽然轻轻地摸了摸的我脑袋：“你怎么会不知道，你连鸣沙教的人可以控制十几米长的黄金大蟒都知道，怎么会怀疑它呢？”
他的声音很又轻柔又温和，像是水中的浮沫，一点点的在这个温暖的夏夜荡开。
我焦躁的心忽然静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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