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楼上安置着四台床弩，墙边架着数架炮车，墙边留着黑色的焦痕，有几个士兵正拿着浆糊往残缺的城墙上累着土块。
其余的士兵便靠在床弩和炮车边，一面闲谈，一面盯着远处。
远远的望去，在天地交接的地方，似乎压着片沉重的，透不过气的乌云。
我知道，大家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，稍有变故，所以的士兵，便会集结在一起，架起弓箭，催动床弩。
一整天，我都在城楼上度过，我向远处眺望，入眼的尽是灰茫茫野地，地上的断旗，死马人尸，黑色的乌鸦聚成一片附在那些尸体上，时不时大叫几声。
“大人。”有人靠近我，在我身后低声唤道。
我愣了一下，转过身去看他，是个普通的士兵，瘦瘦长长的一张脸，两腮无肉，留着两撇胡子。
在所有士兵都对我抱着怀疑，防备态度的时候。他是第一个同我说话的士兵，这让我不得不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他。
“你有什么事？”我问。
“您方才说的可是真的，援兵会来？”他小声问道。
我轻笑了一声：“你觉得我在骗你？”
他慌张的摇了摇头：“小人怎么会，只是...”他凑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：“眼下士兵们都疲惫了，心中也有怨恨...您就这样莫能两可...”
“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。”我打断了他的话。
见我语气强**些，他只好闭了嘴，低着头走开了。
中午的时候，小六给我带了饭，盘腿坐在我身边。
“北蛮人什么时候来？”我接过饭盒问。
“可能现在就来，也可能十天半月。”小六埋头吃了两口饭。
“很难熬。”我将心里话讲了出来。
“晚上才难熬。”小六含糊道。
我点了点头：“那晚上我也来。”
他将口中的饭匆匆咽了下去，撇了撇嘴：“不必，你晚上好好休息吧，本来让你上城楼就是件危险的事，你再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，祁将军不削了我才怪。”
我说不动他，便低头吃起了饭。吃着吃着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士兵。
“我觉得士兵里有个人怪怪的。”我四下里张望了一番，看周旁没有什么人，便压低了声音对小六说。
“哪个？”小六挑了下眉毛。
“那个长脸留两撇小胡子的，样貌挺有特点的，像条鲶鱼。”我皱着眉头回想着。
“怎么怪，长得怪？”小六难得冲我开了个玩笑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：“我怎么没有发现军中还有鲶鱼。”
“我认真的。”我说：“他来向我打探援兵的事情。”
“不说是你，放在其他士兵身上，明明早晨还在排斥我，不过半日，他们会凑过来，不但还恭恭敬敬的叫我大人，还来打问消息？”我反问道。
“我不会搭理你的。”小六点了点头正色道：“你说的我记住了，会派人盯紧那条鲶鱼的。”
傍晚的时候，小六和胡太守过来同我换了岗位。
我心里是不大愿意的，胡太守拍了拍我的肩膀道：“城中也需要照看，倘若有什么变故，也要劳烦你们多加留心了。”
我想了想，点头答应了。
等回去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下来，城中百姓，早已关了窗子歇息了，虽然在胡太守口中得知桓黎带着碧桃在院子里熬了一天的药。进屋的时候，还是被屋里的浓重的药味熏了一个跟头，我捂着鼻子，皱着眉头道：“你是去药里泡了吗？”
屋里燃着豆似的一点火光，桓黎正伏在桌子前，手里折了一张纸，埋头问道：“味道很大？”
“很大。”我捂住鼻子含糊道。
桓黎沉默了一下，许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，便将话头引开了：“忍忍就好了，今日怎么样，那些士兵可曾为难你？”
我苦笑了一下：“没有。”
桓黎轻轻地哼笑了一声，一副不相信的样子：“桌上有汤药，去喝了吧。”
我顺着他的话语朝桌子上望过去，果然放了一个瓷碗。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毛拒绝道：“我又没病，才不喝呢，我不喜欢喝药。”
“要我喂你喝？”他忽然打断了我的话。
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，有些震惊的看着他。
我觉得自己的脸要爆炸了。
“不用！”我快步走到桌边，端起碗，豪气干云般的，仰头一饮而下。
我不敢细细品，想赶快找杯子倒些水来，我刚刚放下碗，转身就见桓黎端着杯子，
“那么苦？”
我愣愣的用舌尖抵住口腔，尝到了一丝苦药后的回甜。
不是很苦，反而有丝甜味儿。
在我发愣的空当桓黎将我的手拉起来，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我的手心里。
“你在药里放了蜂蜜？”我问。
桓黎迟疑了一下：“...是碧桃放的。”
很快颇有些欲盖弥彰道：“没想到还是那么苦。”
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，忍住笑意道：“其实也不是很苦了...”
“只是小时候吃的药太多啦，长大后一点点药都不想喝。”
我捧着尚在发热的脸，坐在了床边。
“小时候很容易生病吗？”桓黎问。
“是啊，我是要了我娘半条命才出来的。”我看着床边垂着的灰色幔子：“后来一个和尚说我命里有劫数，后来家里请人做了法，给我打了长命锁，身体才好了起来。”
我说着摸了摸脖颈，上面空荡荡的，手上便顿了一下，毕竟是带了十几年，忽然间没有了，还是有些不适应的。
“你将那锁子当出去了？”桓黎忽然说。
听我没有回话，他又补了一句：“碧桃都同我说了。”
“那又没什么。”我嘿嘿的笑了两声：“怪力乱神，都是胡言乱语罢了。”
我话音落下去了，屋子也陷入了安静。
“怪力乱神...”他轻声道：“我本不信鬼神...”
“你怎么了？”我疑惑道。
“这样也瞒不了多长时间，你有没有想过，城要是破了怎么办。”他忽然转了话题。
我摇了摇头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但就是这样，过一天，也是意义非凡的。”我说着说着，感觉自己的声音低沉了下去。
我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睛，才发觉自己竟然靠着床头睡着了，桓黎坐在我身边，鼻尖的药味浓郁了起来。
他依旧是用手慢吞吞的摸着我的脸，轻轻地在我脸上虚虚的画着。
“你做什么？”我开口问。
桓黎听我出了声，便将手收了回去，从床边站了起来。
“我明日要出去一趟。”他站直了身体同我讲。
“你去哪里？”我一瞬间清醒了过来，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。
“放心，我很快会回来的。”他说。
我盯着他的身影，忽然间觉得有些难过，小小的朔州城，根本困不住桓黎，只怪我，将他捆在了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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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好，咕咕了几天，今晚补上，还有一更一番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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